第三十七回 局中之人
周六的早晨，夏若樱依旧起得很早。
简单的洗漱过后，她坐在木质椅子上，回想着前一天读过的书本的内容。比起舒适的沙发，夏若樱更喜欢坐在冰冷的木头座椅上，正襟危坐。在她看来，读书是神圣的事情，绝不能怠慢了。
简单的回忆过后，她站起身来，脸上泛起微笑。
也只有在阅读过后，自己才能如此满足吧。夏若樱想道。
自从她出生起，似乎就有看透一切的能力。不管是周围的同辈人或者是长辈，他们心中所想自己似乎都一清二楚。稍微长大一些之后，这种能力让自己对灵力的沟通变得无比容易，修炼速度自然是一日千里。九华派藏经阁中的古籍好像把自己的这种能力叫做“天道之心”。
夏若樱从小就被人给予厚望，她的父母早早地将其寄养在华夏国最大的楚家之中，想让她与楚家的子弟一同生活的过程中开阔眼界，以便通过门派选拔进入那些大门派。从他们热切的目光中她只能看出父母想要光大门庭，让他们摆脱普通家庭，成为“家族”。
就是在这个时候，她遇到了那个叫楚君逸的人。
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，他正躺在床上看书。自己还因为他看书的态度问题，发了自她出生以来的第一次脾气。之后他们仔细聊来，竟臭味相投。随后的日子里，夏若樱便带着楚君逸一起看书，两人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
直到门派选拔之后，她被九华派看中，作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超级天才加入了“三大宗门”之一，从此开始了被重点培养的修炼之路。
门派之中的长辈们都对她倾囊相授，然而她知道，长辈们只是想培养自己成为九华派的顶尖强者，为门派争光。
门派之中她也有过朋友，从他们的心中可以看出对自己的真心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一种叫做“成熟”的东西拉远了他们的距离。曾经的朋友们开始对她毕恭毕敬，原本的友情变成了巴结。
所有人都想利用她为自己谋取什么，唯二诚挚地面对自己的妹妹和楚君逸也不在身旁。夏若樱觉得这个世界无聊透了，只得终日坐在“道塔”的顶层，阅读着古人的著作——书本虽然是人所写就，但是不比人心，自己的能力对其无效，只能通过想象和推理悟出作者的意思。这变成了她认为的门派生活中唯一有趣的事情。
加入九华派之后，夏若樱便再没有见过楚君逸。她在阅读之余，也时常想起这个和自己一样沉浸于书本中的人。在想念的同时，她也在害怕，担心楚君逸也变成周围的人那样无聊。
后来，她在群英集会之时，又见到了楚君逸。令她意外的是，凭借她的能力，竟然看不透楚君逸。无论怎么看，他的内心都是一片模糊，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。
“真是有趣的人呐。”将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中的夏若樱喃喃道。
随后，她穿上鞋子，准备出门。
据说中央学院的图书馆藏书丰富，她怎么能错过。
“是夏若樱！”
“若樱女神依旧是这么好看呢！”
“那当然，要不然怎么会被称为唯一能与慕容千雪相提并论的强者呢？”
“若樱女神！我是你的后援会的成员，请务必为我签个名！”
……
面对着众人火热的目光，夏若樱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。面对支持者的请求，她也只是静静地接过纸笔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这些人的心中，也不外乎是那些对强者的倾慕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，夹杂着些许动物都有的欲望而已。这些情感，她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。
不过，对于这些欲望，她也没有生气——毕竟作为“人”，对待生有一副好皮囊的异性的时候有这些情绪是正常的；至于某些女孩子对自己的欲望……呃，时代在进步，人的观念也会改变的吧。“冰山女王推倒乖乖女”之类的剧本也在很多现代小说里面写到。
她走进学院的图书馆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图书馆的气氛十分宁静，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阅读着自己的东西，就算是认出了夏若樱，也只是简单地向她投以一个微笑而已。
夏若樱非常喜欢这种气氛，没人打扰，没有喧嚣，只需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行了。
当她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，已经是黄昏了。
她站起身来，将身边的书本悉数放回原来的位置，转身离开。
傍晚的街道，依旧是热闹非凡。中央学院的夜生活，刚刚拉开帷幕。
“喂喂，那边的游戏厅怎么围着那么多人？”
“好像是‘华夏五绝’中的楚君逸和沈星云，正在游戏里面切磋呢。”
“哇，好想见识一下他们的游戏水平，我们快去看看吧……”
“嗯？”听到“楚君逸”这个名字之后，夏若樱原本毫无波澜的心境泛起了一丝涟漪。好奇心使她迈开步伐，走进了游戏厅。
…………
“诶，我道是谁引起如此骚动，原来是你们啊。”夏若樱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们，将眼光停在了楚君逸的身上，“天道之心”无声地运转，想要看一看眼前的这个男孩的心灵。
“还是不行呢……”视线一片模糊，夏若樱只得收回自己的能力，心想。
然而这凝视却被慕容千雪看在了眼里，后者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，看向夏若樱的眼神中若有若无地带着一点不善。
“无聊……”这种明显的情感夏若樱自然是看惯了。然而在她观察了慕容千雪之后，眉头却是一皱。
她也看不透慕容千雪！
“她究竟是谁……”夏若樱陷入了沉思。
“若樱，晚上好呀。”温和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“叶姑娘，晚上好。”夏若樱也回了一礼。
“诶，你怎么也来这里了呀？”楚君逸上前问道。“难不成你也喜欢玩游戏吗！之前完全不知道呢！”
“没有啦，只是听闻你们都在这里，所以我也来凑凑热闹。”面对楚君逸，夏若樱的嘴角少有地泛起了微笑。
“若樱女神笑了！”
“她居然对着楚君逸笑了！”
“这个小子真是让人火大，先是慕容千雪，又是夏若樱。真不知道他修了几辈子福分。”
……
“咳咳，”面对骚动起来的人群，叶惊弦干咳一声，准备换个地方说话。“我们五人好不容易聚齐，不如找个地方坐一坐，增进下感情，如何？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望着越聚越多的人群，几人同意了这个提议。
…………
几人找了个咖啡厅坐了下来。不过仅仅是聊了一会儿，一向耐不住性子的沈星云便起身离开，重新进入了游戏厅磨练技术，气氛忽然就尴尬了下来。
“好无聊啊……”几个人兴趣爱好各自不同，再加上来自不同的宗门，交情也不深。话题自然是聊不到一块去。
“几位，”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，叶惊弦又一次发出了提议。“今天逛街的时候，我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小店，想不想去看一看呀？”
“好呀好呀，”逛街对于女孩子来说自然是非常有效的增进感情的手段，慕容千雪举双手赞成。
“不好意思，我还是觉得在这里比较好。”同是女孩子，夏若樱却一点没有兴趣。
“好吧，那楚兄怎么办呢？想必你对我们女孩子的东西也不是很感兴趣吧？”
“我？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吧……”楚君逸说道。
“不用啦。”慕容千雪也知道就算楚君逸跟来也只是当一个吉祥物，不如留在这里。“我和叶姑娘一起就好。”
“咦？”楚君逸有些惊讶，平日里自己在对着夏若樱失神的时候一向以暴力手段制裁的师姐，这次居然放他们独处。
“那楚兄弟就发挥一下绅士风度，好好陪一陪夏姑娘吧。”叶惊弦说罢，拉着慕容千雪离开了咖啡厅。
“你就那么放心你家楚君逸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？”走在路上，叶惊弦似乎想起了什么，对慕容千雪说道。
“君逸那个小子我是知道的，他不是那种好色的人。”慕容千雪的侧颜在灯光的照耀下，格外的出彩，看得叶惊弦也是一呆。“不如让他们老朋友好好叙叙旧，想必他们有很多要说的话吧……”
…………
咖啡厅中，楚君逸和夏若樱各自点了一份饮料，相对而坐。
“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喝茶。”楚君逸望着正在品茶的夏若樱，说道。
“你也是一样。”夏若樱抿了一口茶，说道。“来一局？”
“今天下什么棋呢？”曾经时常和夏若樱对弈的楚君逸问道。
“随意，围棋、象棋、西洋棋都行，如果你想的话，跳棋和飞行棋也行哦。”夏若樱冰冷的神色中似乎有了一点温度。
“西洋棋吧。”楚君逸说道。
作为休闲之处的咖啡厅，这种最基本的棋类肯定是有的。两人展开棋盘，开始了对弈。
作为棋手，夏若樱自然是知道“棋如其人”这个说法。出于对楚君逸的好奇，她决定用对弈来试探楚君逸的内心。
“女士优先，你执白棋吧。”楚君逸指了指棋盘，对着夏若樱说道。
“嗯。”夏若樱举起白皙的右手，走出了第一步——挺近国王前的兵。
“抢占中心”
这是先手方必然要做的事情，中心是兵家必争之地，必须争夺。
楚君逸必须采取计策，否则下一步夏若樱将完全占有中心，取得进攻的权利。
他面对气势汹汹的第一步，没有选择正面硬扛，而是动用了侧翼兵。
“西西里防御”
避其锋芒，不选择对攻的防御态势，这么做就相当于放弃了开局和中盘的进攻时机，转而在残局取得局面上的优势。
“防守开局吗？”夏若樱走出一只马。“相同年纪的人应该不会选择西西里防御吧？”
的确，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如果执黑棋，面对对方的抢占中心，一般都会使用苏格兰开局进行中央区域的反抢，以便取得中局里的反攻机会。像西西里防御这种纯粹的防守手段，没有人愿意沉下心来盘算残局时的对策。
楚君逸并未回答，而是也挺出自己的马。
和战争一样，最大程度地调度自己的兵力是当务之急。
“哼，”没有得到答案的夏若樱一怒之下挺起了王后一侧的兵士，配合一边的国王侧兵，意图完全占据中心区域。
“不会让你得逞。”楚君逸和夏若樱完成了一次棋子交换。然而，夏若樱的一匹马完全占据了中央，顿时具有八面威风。
“完全放弃了开局的主动权，完全被我压制。楚君逸，之后的中盘你怎么办？”夏若樱说道，似乎在试探楚君逸。
“我说你呀，就这么在意表象吗？”楚君逸失笑道。
“表象？”夏若樱不明白，自己透过棋路看到的内心，为什么会被称为表象。
“任何东西都有表里两面，就算是被称为‘内在’的人心，也是如此。”楚君逸说道。“西西里防御，就真的只是‘防御’吗？”
说罢，他走出了不同的套路。
挺进王前兵卒！
一时间，中央区域的局势被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兵所改变。
夏若樱看似威风八面的马，在这个凶狠无比的兵的威逼下，必须进行退让。
变招！
这一着变数，提前吹响了反攻的号角。
“被动的防御中也能暗藏杀机，这就是变招的魅力所在啊。”楚君逸似乎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可惜，这种强行的变招有破绽！”夏若樱当然看到了楚君逸因为仓促挺兵而暴露的弱点。自己的马不退反进，想要想要直接入侵楚君逸的大本营，攻击国王。
“杀气真的重。”楚君逸一边说道，一边挺进另外的兵力，防守住了破绽。
“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棋路。”夏若樱走出了自己的主教，从另一侧发动了攻击。
一番棋子交换之后，夏若樱的马重新占据了中心，在兵士的保护下，控制着楚君逸的命门。她的国王则在调遣之下，藏入了棋盘一侧重兵把守的城堡中。
“你已经输了一半了。”夏若樱说道。
西洋棋的三大要点：抢占中心、调度兵力、保护国王，她全都做到了。
而楚君逸的棋子全部闭塞在大本营中，相互遏制；中心也丢失了，国王也被困在中央，动弹不得。
“不，这才是开始。”楚君逸挺进兵士，在自己的城堡的保护下，发动了进攻。
夏若樱国王的城堡顿时被兵临城下。
她这才明白这种变数的可怕——看似黑方国王被困在中心，但是中央的兵士层层叠叠，组成了一个城堡，将其保护其中，久攻不下；相反，两侧的城堡则因为不需要保护国王而可以肆意挺进，同时发动进攻；自己掌控中央的兵力却因为孤军深入而进退两难。自己的主动权完全失去了，局势进入了乱战。
“这就是隐藏在表象中的真面目。”楚君逸说道。“开局杀气如此之重，你想必是想要试探我的内心。然而，心灵也是有表象的。”
“人心的……表象？”夏若樱一呆。
“有些人哪，自以为看透了人心，却殊不知自己才是最无知的那个。”楚君逸走出一步棋，似乎在自言自语。
…………
就这样，棋局在楚君逸的运营下，成功度过了中盘，在强烈的兵力交换下，进入了残局。
面对着所剩不多的棋子，夏若樱才明白“西西里防御”的可怕。
微不足道的“兵”，在所有资源都消耗殆尽之时，显现出了它的威力。
楚君逸的兵阵，相互保护相互促进，夏若樱处于完全的被动之中。
“看似弱小的兵，却在某些时候比任何棋子更加重要。”楚君逸说道。
“你……”夏若樱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。
此时，楚君逸的兵，已经到达了对方的底线。
“升变”
这是西洋棋独有的规则。
最弱小的“兵”，在历经重重险阻之后，可以升变成最强大的“王后”。
夏若樱望着即将升变的兵，心如止水。
虽然楚君逸的兵即将升变，她自己也有兵会升变，局势又会转向均势。
“你以为我会变‘王后’，是吗？”楚君逸突然开口。
“什么！”夏若樱面色一变，沉静的气质一扫而空。
“每个人都想要变强，但是呢？变强的理由又是什么？为了成为强者而成为强者，最终只会忘记自我。”楚君逸说道。
“……”夏若樱一时语塞。
楚君逸拿掉沉入底线的兵，换上了一匹马。
“每个人的活法都是不同的，这个世界没有那么无聊。”
这匹马如同一柄尖刀，和兵阵一同，构筑了绝杀之势。夏若樱就算此时升变为王后，也难逃杀局。
“我输了。”她只得认输。“你……都知道了？”
“从重新和你见面的时候，我就有所发觉。”楚君逸说道。“你这种气质，这种眼神，就好像看透了尘世一般。”
“……”夏若樱依旧沉默着。
“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，但是我感觉到，你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，对吗？”楚君逸问道。
“……”夏若樱没有说话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我不想看到这样子的你……这种仿佛什么都看穿了的样子，非常自负，让人火大。”楚君逸的话语非常直白。
“但是……”夏若樱轻声道。“你不觉得吗？这个世界的人们，熙熙而来攘攘而去，就像这棋盘中的棋子一样，总是做着一成不变的事情，他们的心里也都是千篇一律。这样的世界，真的有什么意思吗？”
“所以说你这样的态度才让人火大！”楚君逸的语气陡然提高。“仅仅是凭借自己的一厢情愿就擅自下定论，明明没有经历过红尘，就妄言人心无趣、世事无聊。不过是矫揉造作而已！”
“我……”夏若樱被这一番话弄得不知所措。
“抱歉，是我唐突了。”楚君逸恢复了平静。“也可能是我妄下定论了吧……不过，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的话，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？”
说罢，他收起棋盘，直视着夏若樱的双眼。
“何不走出书房，仔细感受一下这个红尘？可能你会发现，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无聊。”
…………
走在回宿舍的路上，楚君逸轻叹一声。
“天道之心”，这是自己在书中偶然看到的。从自己数年后见到夏若樱的时候，他就有了这种感觉。
然而，古籍中“天道之心”的持有者大多因为自认为看破红尘而情感尽失，变成了如同机器一般的人。
所以楚君逸一直想找机会改变这个青梅竹马的内心。
“夏若樱……但愿你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。”
PS：本回中楚君逸采取的开局方式是西西里防御中的斯维斯尼科夫变例，也是作者我最喜欢的黑棋开局。这种消极防守中隐含的强烈反攻的着法真的非常刺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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